渐冻人必读的生死日志 （五）

翎舟

          【连载】 《无桨行舟——一个渐冻人的临终日志》 （五）

       我又回到了新闻部，可这回不是来当播音员的。我已经告别了这个职业，在加拿大生活的那几年让我从“上电视做节目”的欲望中摆脱出来，这可一度是我生活的目的所在啊！现在我要负责任的是消费者事务。
       这样的生活让我快乐而自由，每天轻快地奔下奥斯特拉车站，穿着崭新的阿曼尼牛仔裤，一步能跨三个台阶。
       你瞧！四十九岁的我又重新融入了职业生活。
在每天的新闻制作中，消费者事务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为了能建立起一张联系网，我们天都要和一圈人联系，有消费顾问、律师、经济警察好市场经济学家。给他们发电子邮件和打电话是我每天的必修功课。我菲奥哥德堡去做一项调查，之后写出的专题报道便在新闻广播中以头条播出。
       生活在继续，可唯一让我怀念的是在过去采访做笔记时能自如运用的右手。
于是一次次去看医生就成了家常便饭。
       奥勒曾打趣地对我说：“以前冰箱上落得都市晚餐聚会的邀请函，现在可好，都成了你去看病的预约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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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图尔·汉森是神经病理医生，现在我正接受他的检查。他的手很温暖，在接触到我身体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温度。汉森医生小心翼翼地把针灸粗细的电极插进我皮肤，他看起来对他的工作颇感兴趣，而我也同样对他面前电脑屏幕上能看到的一切充满好奇。那上面是我的肌肉在电疗时的运动情况，强烈的好奇心是我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有时候会出点儿血，不过医生会贴上胶布的。
       汉森医生告诉过我，”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病例：一个病人在接受完我的检查之后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已经完全康复了。看来我的电极针在他身上疗效不错啊！“
       可是我今天的检查结果却让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的右臂和右手的神经受到了较大的损坏；右肩部位的痉挛清晰可见。在我反复执着的探寻下，汉森医生把我引荐给了以为神经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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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位女医生，名叫安妮·扎秋。她面容白皙、举止优雅，身上荣融合着白雪公主和芭蕾舞演员的双重魅力，我一见他就格外敬重和喜欢。
       扎秋医生一见我就问道：”你以前受过跟严重的伤吗？“
       的确，我曾经在野外纵马疾驰，一次被突然受惊的奔马甩上了篱笆；曾经在滑雪场连滚带爬地摔跌了下来；也曾在大风中收船帆时被帆杠砸到了头；还曾在滑冰道上因为急刹车而摔倒在地，甚至我还参加过柔道运动，实在因为那些抛摔动作对于已为人母的我过于剧烈，我才不得以”洗手不干“了。
       ”那你被送进过医院吗？“医生又问。
       ”没有！“我明确地答复道。但是我也据实相告，在我五岁那一年，妈妈为了我不得不取消了两个病人的预约。当时我和八岁的哥哥玩游戏，我先爬上了一个冰冻的落叶堆的顶端，当上了城堡的国王，哥哥恼羞成怒用一把烂凳子砸破了我的头，于是我便跑去坐在医院候诊室的长椅上等着妈妈给病人钻完牙。后来我大声嚷起来：”妈妈，外面下雨啦！我都被淋湿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十月的一天，艳阳高照。妈妈出来看到了我，当时鲜血汩汩流溢，顺着我的脸往下淌。当然，我留在医院缝针了，直到今天麻药的那股味道都会让我马上想到医院。
       扎秋医生听完我的”英雄事迹“后脸上露出了微笑，接着她要我伸出舌头来看看。她仔细地检查是否有神经痉挛和肌跃症的迹象。还好她没发现什么，这就表明我的神经损坏只是外围的，是地基驱动神经元的损坏，而不是脑神经的永久损坏，这些损伤是无法痊愈的。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让人看到自己发黄的舌苔，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闭上嘴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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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的职业本能驱使我去互联网搜索相关信息，我很恐惧面对最坏的结果。 网上能找到大部分的信息，可我还是像找了魔般的想要获得更多资料。驱动神经元疾病，多发性硬化。
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
       网上的相关信息铺天盖地，我混乱的大脑里都要短路了。
       最后那片核磁共振成像中显示的突出的椎间盘小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在我咨询过的所有医生中，只有一位说过椎间盘突出可能会导致我这样的症状。这样的诊断听上去还算让人安慰，毕竟还是有可能通过手术解决问题的。
       琼是我的好朋友，由她陪我一起来到位于拉文思特穆斯卡医院的斯德哥尔摩脊椎中心。斯德哥尔摩的秋天潮湿而多风，在我们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我的标致车驾驶座这边的窗玻璃突然“砰”的一声掉了下来，风呼啸着钻进车里，我们忙挂起一块毯子当主漏风的车窗，这样一幅滑稽的景象又让我们忍俊不禁。
       我们要见的是一位著名的神经外科医生，他来的稍微迟了一会儿，见面时他正半倚在靠背椅上。
       我想他真像是一名水手，我一来他就要我脱衣服，身上只留着内裤和文胸。屋子里既没有屏风也没有窗帘，只有一把椅子用来放我的外衣和裤子。
       身上的这套黑色内裤和胸罩很少让我感到如此不舒服，我害羞地垂下眼皮，刚好看到了脚下的波斯地毯。
     “伸直手臂，抬左腿，把头转向一侧。”
这时我的视线固定在玛丽莲1梦露的双唇上。那是她的一幅黑白照片，镶在精美的相框中，就摆放在检查室的书架上。
        就这样，我穿着一套黑色内衣，伸展手臂，站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凝视着照片中的玛丽莲·梦露。
       我右手的麻痹不是由椎间盘突出引起的，椎间盘突出和它没有半点儿关系。
       琼和我行驶在E18高速公路上往家赶，车窗玻璃破了一个洞，风漏的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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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更多的检查一个接着一个，我得接受更多的针和电子脉冲的测试来确定自己肌肉和神经的损坏程度。
       脊髓液的检查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全身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仿佛临时穿上了一件寿衣一般。在那六天时间里，我好像坠落到痛苦的深海里。
       终于可以脱去“寿衣”了，我一下子觉得身上轻了好几公斤。在一家残疾人用品店里，我买下了纽扣套、开瓶器、火钳、弯刀、钢笔和剪刀。
       现在我就像一名宇航员，头盔罩在头上，用一个控制板和外界联络，只有一面镜子可以让我看到外面。整个检测仪器就像一个庞大的怪物，我被缓缓地推进了它的血盆大口里。
      待在里面无疑于置身于一口棺椁中，又仿佛处于一个焚尸炉里，火光疯狂地在我身边四处溅射。
       恐慌在我心中疯狂地滋长蔓延，“不，我不要做该死的僵尸！就当自己是宇航员好了！”
      “当——当——当——当——”在整个检查的过程中，仪器不停地发出令人烦躁的叮当声和夹杂其间让人无法忍受的嗡嗡声。
      久病成半医。我很快就对核磁共振成像了然于胸了。在这个“大怪物”中七进七出，我大脑迷宫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无一幸免。


  【随感】上网寻求印证，大概是每个病友和家属都经历过了的，个中滋味，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