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雪,南京气温骤降,我正坐在宿舍的椅子上慢慢码字。如果不是家园的这次活动,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有一天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我对父亲的感受。
我不是很喜欢我的父亲,这是一句真话。在我看来,喜欢算是一种情绪上的回馈,当某个人或者某样事物令你有愉悦的感受时,你自然而然地会产生喜欢这种情绪。我并不是很喜欢我的父亲,但我爱他。这种爱,蕴藏在血脉之中,中国人重传承,其所依存的正是这种无法割舍的血脉联系吧。
其实对于很多中国的子女,尤其是独生子女,父亲——这个你的至亲总是会令你感到陌生。因为我们中国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比较内敛,不会在碰到亲人的时候就给个HUGE,也不会把“我爱你”挂在嘴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父亲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地陌生。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父亲十分的忙,他那时是县城里的小公务员,算不上官,充其量是吏。官字两张嘴,小吏跑断腿,数不清的饭局和应酬让我和他几乎没有很长的相处时间。每次从醉醺醺的他手里接过饭菜,我的心里总会埋怨他不花时间陪我却对我的成绩有所要求,我们两父子也好像渐行渐远。现在想来,就算我跟他讲了,凭他的犟驴脾气肯定会骂我不懂事,不知道他究竟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是啊,谁又乐意将大好年华尽付与觥筹交错中呢。我看过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算不得帅气,但那双有神的眼睛一定会第一时间吸引你。也许他也曾有梦吧,我很清楚父亲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出身贫寒,成绩在当年老家乡里名列前茅,高考时也以班上第一名考取了大学。我猜是安稳的生活,还算幸福的家庭,让他慢慢地放下了那颗不羁的心吧。
我逐渐长大,虽然不算叛逆,但绝对不是个好学生、好孩子,我们父子间也有过很多冲突。在我的成长道路上,似乎父亲从未陪伴我好好走过,但他必然在我看不到的身后远远地守望着我,陪伴着我。
上了大学,也许是距离的原因,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虽然他嘴上不说,母亲却总说他们都盼着我假期能多回家,想来也是,又有那些父母会不盼望远游的子女能够回乡承欢膝下呢?
大一暑假,也就是15年的夏天,绝对是我人生中迄今为止最为灰暗的时期。父亲在经过北京的清华长庚医院和上海长征医院的周密检查,最终被确诊为运动神经元疾病(MND)也叫ALS,即我们俗称的渐冻症,刚从青海回来的我一时难以接受这一噩耗。其实父亲的病症是早有预兆的,在14年国庆前后他的腿脚就略有不适,我提过去医院的建议,但他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忽视,觉得并没有很急迫的检查和治疗需要。等到15年清明的时候他的情况急剧恶化,开始行走不便,最后在夏天的时候得到确诊。我当时的无力感实在是难以言表,如果我已经成家立业,那我没有及时让父亲就医,让我受到旁人的指责,或许我的心中还会好受一点;但我自己仍在父亲的羽翼庇护下,严格意义上只有法理上的行为能力,那种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罹患绝症的无力感几乎令我窒息。
我已然忘了自己是如何消化这个信息,又是怀着如何的心情踏上返校的路途,或许这就是选择性失忆吧。其实我和父亲的人生态度都非常的豁达,生死观也很积极,我有时会想,权当作父亲瘫痪又如何呢?只要他能有个好的状态,多享受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生活也好。要知道,他今年也才49岁啊!
但今年的春初的那个夜晚,我发现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父亲离开了我们,但家里人为了我安心上学隐瞒了很久,虽然这个理由很可笑,但我当时就被吓醒了,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流过泪了,2年?3年?那时候是凌晨4点多,我含着泪一跃下床,拿着手机奔到外面的走廊,发疯一般拨打父亲的电话,却只能听到“嘟…嘟…嘟”的忙音,我的心也在刺骨的晨风中越来越冷。我非常害怕,害怕这是真的发生了的事,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强。到了六点多,电话终于接通了,我用颤抖着的嗓音唤了声也许会是今生最难出口的一句“爸”,便再难一言,泣不成声。耳畔传来了父亲虽然虚弱,却带着调侃的声音:“怎么,梦到我死啦?”他总是那么不顾忌讳,我忙让他呸几口口水。父亲宽慰了我几句,便准备在母亲的协助下进行晨间的洗漱了,匆匆与我告别。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我那紧皱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至今回忆那场梦魇,我的泪水仍差点溢出眼眶。
众所周知,对于ALS病症,医学界至今仍无较好的治疗方法,只是通过各种手段延缓病情的进一步发展。而在这控制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就在于病人自身的心态以及求生欲望,这也是父亲最令我骄傲的地方,他绝不会放弃对病魔的抗争,我始终这样坚信。尽管如此,受行动不便的影响,他相比原来,社交活动也大幅减少,偶尔也会觉得寂寞。幸运的是,他和母亲加入了家园,认识了很多热情的病友,积极交流心态和日常护理事项,并在相关医疗器械的购置与配备上得到了宝贵的指导,在这里我还必须感谢湖北襄阳的金凤清女士,感谢您几日前慷慨赠送的移位机,我们家园里的亲人们都会缅怀回局,当然还有很多很多我不是非常熟悉的家园里的亲人需要感谢,容我不再赘言了,千言万语化成无尽的感恩之心。
记得国庆替我父亲出席老家远亲操办的嫁娶仪式,我问姑母:“原来老宅房后的竹林去哪了?”姑母叹道:“你们小时候长居老宅,人气旺,家业兴盛,竹子自然长得繁茂。现在你们仨孩子都分处异地,你父亲又患病在身难常回来,竹子自然衰败了。”虽然她说的很玄学,却仿佛有那么些道理。今天是小雪,启东应该也很冷,竹子估计枯得差不多了。但等得来年开春,竹子中蕴含的生机是严冬消磨不掉的,那一棵棵笋子,终究会拔尖长成郁郁翠竹,我会推着父亲去看。
望父亲能安康愉快,望家园里的病友们及其亲人安康愉快,望家园越办越好!(QQ414526265)
2016年11月22日
农历小雪
记于宁蜗居